第354节
余慈腹诽一记,但猛然间又想起,放着这样一位大能不问,自家绞尽脑汁,岂不愚蠢? “正要向仙子您请教。” 余慈当然不会真去问那些很内行的话,他就是请湛水澄为他做一下简要的介绍,至少也要明白,这地方是真是幻。 湛水澄回答得好生流利:“这要看辛乙的想法,若他想要这里成真,神通加持,就是真的;若他想这里是假,撤去神通,这里就和泡沫一般。” “神通?” “就是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嘛……对了,你不要动脑筋想这些,没好处的。” 此时,云桥将他们送到了那座高峰之上,出乎余慈的意料,上面没有人,有的只是一个蒲团,摆放在悬崖边上。山风颇大,可是蒲团安放得极稳,就像是嵌进了岩石一般。 湛水澄一点儿都不奇怪,尾巴扫了两下,提醒余慈:“给你准备的。” 什么意思? “我们斗符场面挺大的,而且颇耗精力,说不定我就把你忘了什么的,你确认要一直跟着?” 当然要啊! 余慈险险脱口而出,但理智还是助他按下心底火热的渴望,只用了一个较委婉的说法:“我就在这儿呆到结束?” 言下之意是,咱们可是有赌约,我不跟着,怎么确认谁胜谁负? 事实证明,他说得太委婉了些,湛水澄根本没想那么多,只道:“再确认一遍,你是压我赢吧?” 余慈全无迟疑,点头应是。 “很好……九命。” 余慈臂弯内,九命很懂事地喵了一声,从余慈怀里跳出来,与之同时,余慈头上一轻,湛水澄腾跃而起,与九命一起,化光而逝。余慈哎了一声,再看时,就只能见到碧空流云了。 进入这地界之后,竟是被抛下,他一时颇有失落,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调适过来,末了按照湛水澄的说法,到悬崖边上,坐在那蒲团上。 说实在的,这位置相当不错,居高临下,览尽胜景。远眺时,山峦起伏,翠色满目,水烟澹澹,偶尔一阵大风吹开云层,甚至能看到天地边界,那一道的壮观的水波长线,山高海阔,令人心胸一畅。 就这样看景儿么?还是要装老实闭目养神呢?又或者,是继续研究这一片虚实莫测的天地? 念头流转之际,前面虚空忽见波动,他朝前看,即而呆住。 悬崖之外,约三五里方圆的虚空,忽地光影叠迭,初时略有混乱,很快就梳理清楚,半山腰也恰到好处地铺上一层云气,遮住下方影响光影组合的景致。 在余慈看来,滚滚云气之上,虚悬着两只猫儿,一般黑色皮毛,碧色瞳孔,难以分辨,正是湛水澄和九命。下一刻,其中一只猫儿身上,绽开一圈瑰丽的紫光,那正是九命幻灵符的灵光加持。 对此,余慈是比较熟悉了,可这一回紫光外扩,势头几若潮水,倏乎间已是奔流数里方圆,余慈这边,甚至本能地后仰,要让过正锋,但那光芒在边界处自然切断——这是类似于水镜之术的法门,通过光影聚合,将远方斗符的局面呈现出来。 紫光潮水过处,虚空中先是波荡,接下来,便似被紫光洗去了一层油彩,一些云气剥离,但更准确的描述是:那一片虚空仿佛变得透明了,在云气表相之后,呈现出一片扭曲的光线,因其密集,更是摞在一起的渔网。 在外行人看来,确实是这样。 可当此情景呈现,余慈微怔之后,浑身一激,毛发都竖了起来,他睁大眼睛,死盯着那一片虚空,看那里复杂而生动的变化,生怕漏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那些芜杂的光线,不是别的,而是那片虚空区域中,相关的气机勾连、元气流动、还包括彼此的拼接组合的结构,虽是朦朦胧胧,多有扭曲不明之处,但那已是那片虚空中,最为真实的本质片断,是构成虚空的根基所在。 对修士来说,这原本应该是“只可意会,不可目见言传”的模糊感觉,随着修为的增长和逐步清晰。可不知那紫光里蕴着什么神通,一照之下,竟是肉眼可辨。 两只黑猫没有逗留太久,紫光外扩之势尚未衰减,便又化光而走,直接嵌入了虚空某处,凭空不见。 余慈一拍大腿:是了,这里应该就是气机运化的薄弱之处。 本还觉得这里面的信息如一团乱麻,可湛水澄这么一走,正好给扯了个线头出来! 余慈循着线头,第一步要找的就是乱麻般的光线中,有条理的部分。其实在这里,他早有定见,属于带着答案找线索。很快,他就从中间发现了许多熟悉的片断。 那光线的结构是符纹分形,其光芒则是符箓的灵光。 天底下符箓数目,如天上星辰那么多,但基础的符箓分形,往往是万变不离其宗,这是修士们学习、破解符箓的抓手。辛乙乃是天底下有数的符法宗师,三十六天神通,又岂会将符箓这一根基舍下? 若有所得之时,那边虚空已是移换,又显出湛水澄等两只猫来。 余慈哎呀一声,其实这水镜映照,也应该是跟着两只猫才合理。还好到他这修为,过目不忘只是基础,他之前那样认真,早在神魂中烙下了印痕,只要静思回溯,自可在隐识中将其重现。 正要如此做法,他眉头一皱,那是元神发出了严重警告。 若他要弄清楚这些气机运化的脉络,了解符箓分形的组构原则,肯定要动用解析神通,而要想解析这么一大片虚空区域,就是把他剩下的那些个先天元气全都耗尽,也未必能解出一两成。 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警示,余慈必须要重视的。 当然,若只是单纯否决,也就是给余慈添堵而已。元神中灵光汇结,给余慈一个新的意见:以辛乙之性情,和他提倡的法门,又岂会如匠人一般,用符箓一点点地构筑这复杂到极致的天地?莫若放眼量去,从大处、高处把握其“性灵通神”之精要,提纲挈领,方为正途。 余慈默然,元神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提纲挈领,又哪有这么容易? 他就像是来到了一处纳藏无尽的宝库,处处奇宝,个个珍贵,然而相较于他所能接触到的这些,宝库最深处所埋藏的“物件”,却能让除它以外的所有宝物,尽都黯然无光。 他都想要…… 双手猛拍两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人贵有自知之明”、“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积跬步,无以千里”之类的名言警句一层层压上来,好半晌,他终于缓过心情,将那不合理的渴望按下去,回到当前局面上来。 水镜中,湛水澄在不见边界的虚空中跳跃飞动,每次停留都不过三五息,虚空连迭变化,几无穷尽。 他越是看,越是摇头,最终干脆一声长叹。元神真性所言半点儿不错,要想逐一容纳并解析,确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求全求大,绝无半分成功的可能。 算了,他本也不是过来动脑子的。 叹声后,他心情放缓,干脆不管其他,单纯去看湛水澄那边的变化。 这样一来,倒是略有所得。 飞掠中,湛水澄有时会用紫光照透虚空,有时不会,余慈也不理会,就是走马观花,视线随意游走。大部分时间自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不费心求解,但偶尔心眼相合,或是碰到特别熟悉的分形结构,竟然也能找到一线灵光。 那闪烁的灵感他把握不住,却可由元神真性收拢起来。这方式虽不比在黄泉秘府旁观三十六天神通时,感受的强大冲击力,但点点滴滴,汇聚一处,也是很有意思。 至于用处嘛,还要回去再整理看看。 不一刻,两只黑猫破空入云,时闪时没,又突入了一处虚空。 一进入其间,忽地八音齐鸣,天花乱坠,随后就是万兽吼啸,百鸟回翔,甚至还炸起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两只猫没什么,倒把余慈惊得一怔一怔的。 这算什么啊! 稀里糊涂的时候,水镜消失,云散雾开,随后,当空一道虹桥飞架,直落峰顶。 余慈一惊抬头,却见虹桥另一端、云气之上有一位道人,远远看去,身宽体胖,面目端正,其上却是霞光层叠,生就异相,此时微笑示意他上去。 广微真人? 余慈忙站起来,可没想到又碰见一个熟人。想想也对,湛水澄和辛乙斗符,扯来一个见证人很正常,而北荒地界,最有资格的,无疑就是广微真人了。 说起来,“卢遁”和两位大佬都见过面的,气机感应一节最是微妙,就算有乌蒙蝉蜕遮掩,余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瞒过。他突然醒悟,这是一场大考啊,要是能瞒过这两位,他就能大摇大摆地到陆素华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举步上桥,凭空飞举,转眼到了广微真人近前。 方一行礼,未及说话,广微真人当头一句话,就让他心头发紧:“这位小友,一身玄门修为好生精纯,不知是哪家门下?” 还好余慈心理算是过硬,定定神,谨慎回应:“劳真人动问,在下孤魂野鬼,没有拜入宗门。” 一句话出口,紧张的心思倒是少了许多,其实之前那判断,湛水澄也有过,刚才他心态持得不正,倒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广微真人确是修养所至,不使怠慢了任何一个客人,并非真的追根究底,闻言赞一声:“那就更难得了。” 接下来他又笑道:“以前少见三宫主携人同来,这里倒是少了些安排,小友不要见怪。” 脑子多转半圈儿,余慈才想到“三宫主”是称呼湛水澄来着,至于广微的客气,他自然是说“一切很好”之类,又听广微真人道:“如今三宫主胜了一局……” “胜了?” 广微真人抚着大肚,哈哈一笑:“刚刚是他们两个争斗的保留节目,便是要三宫主在三十六天之中,寻找到辛天君真身所在。如今已经找到,第一局自然就是三宫主胜了。不过后面还有两局,都是安排在龙变梵度天,小友可随我来。” 说罢,他大袖招展,卷起一道霞光,裹着余慈,没入虚空深处。 腾云驾雾的感觉其实很不错,不过很快,目的地已经到了。 余慈一迈入这片天地,耳畔便似响起风铃的轻吟,心念一变,又有钟声辽远,在无尽云端传导扩散。他心神一清,自然就端正神思,可没等观察周围环境,就看到一幕情景。 一只黑猫坐在石桌上,拨弄水果玩耍。另一只……好吧,肯定就是湛水澄,此时正扑在辛乙老道脸上,伸爪乱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明明受了伤,还用这状态和我斗,看不起我是不是?” 辛乙让她挠得狼狈,一边扒拉一边苦笑:“醒不得,醒不得!” 第217章 下棋不语 表态无声 两个符法宗师交谈的内容,比他们画的符更难懂。还好这对话很快告一段落,辛乙好不容易把黑猫扒拉下来,硬放到石桌上,稍整理下仪容,笑道:“你赢了第一局,按规矩,第二局的题目由我来出,没问题吧?” 石桌上一前一后两只黑猫,后面那个自顾自地玩果子,前面那个则傲然踞坐,尾巴翘得老高:“我都不屑理你。” 辛乙哈哈一笑:“何必如此,看在我连赢你九次的份儿上,让我托大一回又何妨?” 此话一出,余慈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早就担心湛水澄这边的胜率,却也没想到以往战绩会是如此不堪。 湛水澄碧瞳中燃起了火苗,虽然还没炸毛,但话音里已经有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要是你非要找难看……” “痛快!” 辛乙一拍桌子,震得果盘都要跳起来,把正拨弄果子玩耍的九命吓了一跳。他像是生怕湛水澄反悔,连声道:“来来来,这就开始了!” 说着,他就赶两只猫下桌,说是做些安排,另一只手托起了果盘,却是转向余慈这边:“怎么样,来一个?” 他是指果盘中那些卖相各异的果子,余慈自然不会拒绝,他也在此时才有机会向辛乙行礼,道一声“多谢天君”,就取了最上面的一个,本来想着拿在手里表示一下就好,但辛乙却将目光定在他脸上,等着他做出评价。 余慈只好咬了一口,青色的果子看上去不像个成熟的样子,可入口竟不觉得有果肉,“入口即化”的形容都嫌有些保守了,只觉得有一层清爽之气,自口腔直透脑宫,紫府元神受此滋养,透露出非常受用的信息来,近几日因为推演神通导致的疲乏虚弱,也缓解许多。 这时,余慈哪还不知这是仙果一类,当下也不矫情,三口两口就把果子吞掉,又道一声“多谢天君”。哪知辛乙直接将果盘放在他手里,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继而对湛水澄道:“你看,这一个棋盘可好?” 余慈闻言去看,才发现原本光洁的石桌上,竟不知何时列出了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入石两分,深浅如一,条条笔直。 “下棋?” 余慈不知道这和斗符有什么关系,不过人家两位说有就有吧,他一手托着果盘,觉得自己成了侍从一流。当然能就近观看两位符法宗师斗符的侍从,天底下不知有几千几万个符修,恨不能倾家荡产来换。 此时,辛乙和湛水澄已经分别到了石桌的两端,辛乙还好,湛水澄完全就是踞坐在桌沿处,面上来看,一人一猫隔桌对峙,场面怪异绝伦。 辛乙全无前辈高人的架势,坐定便笑道:“如今我身子骨不好,执黑先行吧。” 湛水澄送他一个白眼,懒得回答,算是默认。 辛乙深吸口气,竟是非常严肃的样子,然后他抬起手,似要落子。 余慈对围棋的了解,只有方格棋盘和黑白两子的程度,可他这时才发现,棋子在哪儿? 正迷糊的时候,手臂一沉,却是九命攀到他臂弯处,伸出前爪,想再扒拉个仙果来玩,余慈忙给它一个,而就是这么一走神,新画就的棋盘左右对角处,已各燃起一簇火苗。 火苗内层彤红,外焰却是呈现令人心悸的苍黑色,如此火焰,如此气息,让人一见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