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节
渠道在哪儿?黄泉夫人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偷窥他的? 余慈一时没有答案,而面临的情势正变得更加糟糕。 整个过程中,余慈对东华虚空天地法则体系的感知,一直都在,但问题是,本源之力的影响也越来越强。 余慈和本源之力的距离近在咫尺,就算有三方元气护体,遭受的压力也极是可怖,这里面包括肉身的重压,同样也包括神魂层面的问题。如果他真的守中固窍,形神不分也还罢了,偏偏还将神意探入模具里去,这一部分即便是和模具、宝镜、九真仙宫、东华虚空等浇铸成一体,可东华虚空都这副模样了,其他部分还有好么? 目前,这些部分只是作为传输“燃料”的介质,等到唯一的功用失去了,以其所处的中心位置,扭曲崩溃也只是眨眨眼的功夫而已。 此时此刻,余慈甚至感觉着,他就像是被一头饿虎将脑袋“含”进了巨口中去,时时刻刻用口水洗脸,用利齿梳头,偶尔还被毛刷子似的舌头擦上两把,想挣扎都不可能,只能等着虎口合拢的绝命瞬间。 这种情况下,他出现幻觉也是很正常的吧。 此时的余慈,其实已被切分成三类视角。其一自然是本体;其二就是借助横模具的全局感应,其三却是鬼厌那边共享过来的。 正是由于三种视角的存在和比对,诡异的变化就在其中显现了。 本体这边不用多说,对抗本源之力的衍化吸引已经是非常吃力了,很难分心旁顾,最多是兼顾到大殿之内的一些情况,看到仅存的柳观和黑袍,是如何挣扎的。 通过模具的“全局感应”,类似于“照神图”,如果有闲心,九真仙宫区域内可谓是纤毫毕现,但对东华虚空,更多的还是法则层面上的感应,此时更因为本源之力的影响,受限颇多。 至于鬼厌,由于他和余慈感应共享,反应得比谁都快,一见不对头,便遁出殿外,和被龙殇撞出来的翟雀儿,也就是个前后脚而已,目前倒是最正常的一个。 他看到大殿因为受到引力的影响,还有之前祁白衣和龙殇等人的脱离、反抗,很快就被震荡扭曲的天地元气撕裂了,外墙粉碎,一片狼藉。可就是这样的冲击下,殿堂的梁柱框架竟然还在。显而易见,这一框架应该也属于东华虚空整体结构的重要部分。 正是由于外墙的粉碎,使得殿中的情形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鬼厌很自然地往里看,问题就在这里出现。 本源之力不见了。 之前殿堂中的局面,是余慈站在中央位置,照神铜鉴悬浮在他胸口附近,其上魔识留痕燃烧幽焰,内部就是本源之力,由于光焰诡异,照得余慈脸上,也是光怪陆离。 如今鬼厌看时,正好是和余慈打个对眼,可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是余慈站在那里,胸腹之前,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光线扭曲的迹象,包括粘附的半边照神铜鉴,就那么消失掉。 如果从另一角度,即从天地法则体系的扭曲变异情况来看,那玩意儿就在原处,位置也没有任何变化。可在鬼厌的肉眼当中,它真真切切地是消失不见了。 与此异相同步的,是更诡异的情形——鬼厌所看到的余慈的身影,也不对! 虽说人还是那个人,可从本源之力衍化到天地法则体系难以承载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为止,怎么也有五息左右的时间。 这其间,祁白衣等人撞破殿墙逃出,龙殇救了翟雀儿之后惨死,柳观和黑袍叔侄两个,为了坚守阵地,也各自使了一些手段,放出护体法器之类。 这些都没问题。可与之同时,余慈分明也有动作,他一直在与本源之力强大的引力对抗,三方元气是分担了绝大部分,但在重压之下,他的肢体也不可避免地要有对应的变化,他比最初要前倾很多,脚下却是拉开一个弓步,甚至就在鬼厌观察的同时,他也在微幅颤动。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在鬼厌的眼中,都没有任何体现。 余慈还是保持着最初那一刹那的形象,身体本能地绷紧,似要做出反应,眼角面颊的纹路所拼接出的惊愕,都固定在那里,像是中了定身法,或是化为了一尊雕像。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余慈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此时他的本体与鬼厌所感应的,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误差,这像是某种幻术造成的结果,但其实还是本源之力的逾限衍化,带来某种奇特现象。 此时此刻,除了本体和鬼厌,还有“全局感应”的视角,毫无疑问,后者更贴近于真实。它带来了这样一种目前还难以理解的奥妙,且在短时间内,余慈恐怕是没可能勘破了。 所以,他只是将这份认识牢牢地刻在心底,然后,就将心念转向了更现实的去处。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头顶那浮云一般的“模具”,但现实是,暂时他还必须要利用这玩意儿。正是通过模具发散出去的感应,他在较之不久前更艰难百倍的难度下,以心念传递讯息,直抵东华虚空另一边,已经沉寂很久的叶缤处。 “打断它!” 余慈的意思是,拜托叶缤将太阿魔含眼下对本源之力的力量输送打断。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失去了太阿魔含的支撑,再不济,也能使这一个进程延缓片刻。 这不是他的底牌,却能让底牌发挥更大的作用。 然而,“剑手的默契”貌似失效了,讯息传递过去半晌,叶缤依然静立在与东华虚空一样扭曲的劫云下,身外剑光缭绕,斩雷击电,破魔镇邪,却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余慈初时还以为,讯息过于简化,叶缤没能理解,还想再发一个详实点儿的,但很快他心头一激,醒悟过来,然后就是苦笑。 真的病急乱投医了。 既然叶缤到此,与黄泉夫人有脱不开的关系,且是大费周章,形成了眼下的局面,又怎么会逆势而动,破坏这最关键的进程? 这一刻,余慈的苦笑真是极苦的,还好,这些情绪在重压之下,很快都给碾成了无意义的渣子。 归根结底,他还是要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赌上自家性命! 余慈闭上眼睛,这种时候,各方的六识感识已经被证明,正受到极大的干扰和扭曲,也就没必要硬睁着,徒乱人心了。 他正静下心来——就算是硬赌下去,也没有到最佳时机。至少太阿魔含还在观察,那位不是“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圣人,所以余慈有理由相信,一定有某个机会,是其可以利用并脱身的。 余慈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借力而为,才是聪明的选择。当然,黄泉夫人很可能也会针对此事,做一些布置,这就要看,太阿魔含的能耐,还余慈自己备下的底牌和筹码,有没有砸盘子的份量。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而这也并非是无事可做。在正式开局之前,他还有进一步加重筹码的可能。 三方元气在嘎吱作响,在越来越强大的引力面前,直的能给扳成弯的,弯的也能给扳直了——也许接下来就是更严重的扭曲,但至少在三方元气崩溃之前,会给出一个答案。 余慈现在做的,不是等着那一刻到来,他同样不会去挣一个“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安慰,而是想借着原本结构松垮的时机,试图截在本源之力的破坏性解析之前,将答案先拿在手中。 至于有什么用…… 心内虚空法域对三方元气的解析利用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血煞雷池的利用、降伏过程,总是与之结合在一起,以至于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可以对三方元气形成一些精微控制,而非像早期那样,仅仅是“扩大缩小闷死人”的程度。否则,之前哪有那么容易就把狄郎君封入雷池之中? 由于心内虚空乃至于玄元根本气法的特殊性,此时的余慈更像是一个文思断续的读书人,虚悬狼毫,已是饱蘸浓墨,只待下笔,只要能画出那一笔,三方元气就能尽为他所用,相应的,他也可以引来另一个砸盘的可能。 目标明确,也知道短时间内局势应该相对“稳定”,且再也不用指望任何外援,余慈终于进入了近段时间来,最为专注的状态。 专注并不代表僵硬或固执。 余慈并没有强求什么,底牌早就确定,他的修为境界也就是这样,短时间内也没有突破的可能,能不能真正驾驭三方元气,得之固喜,失之不忧,心态是很出色的,他甚至还有“闲情”体会里面的运作机理。 事实上,他虽是闭上眼睛,却仍然开启着双重视角,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信息。活泼灵动的状态,帮助他做到所有的一切都为最重要的目标服务,巨量的信息收集、归类,按照重要性排出层级,分出上下高低。 必须要说,这种归类分级的方式,总体上还是粗糙的,冗余的信息非常多,信息之间的关系,也没能有效利用,寻找起来很不方便,体现在思路上,就是经常性的断续,无法真正流动起来。 这时就看出推衍秘术的关键作用。 类似的念头也只在心头闪了一闪,余慈不去理会那些远在天边的玩意儿,只是按部就班地整理归拢,同时也尽可能地思考如何才能把事情做得更高效。 正是这种做法,倒真给他得了一个灵感。 灵感出自于天地法则体系结构,余慈就发现,他对信息的归拢整理,不自觉地就按照类似的结构来进行——有用的信息就那么几个,但各有其脉络延续;相关的还有一些,处在稍向下的层次,其他则等而下之。 这个结构目前缺乏的,就是对主要信息脉络的充实和完善,还有对其他不怎么相干消息的分类和联系。 想想看吧,如果能够将重要消息脉络理顺,并且能够充分发掘各种零散信息之间的联系,整理其规律,规范其秩序,就像是翻一本按照字序、页码排列整齐的书册,自然而然就条通理顺,等结构搭起来,消耗的心力怕不要成百上千倍地削减? 好吧,这个灵感距离现实还有相当的距离…… 且不说所需时间的长短,单就是梳理各个信息之间的共性和联系,整理一层层繁而不乱的网络,就让人难以下手了。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去,余慈不介意从这个方向出发,结合“黑森林”体系,做一些研究,现在的话,还是要更现实一些。 就拿这粗糙的“工具”,临时用着吧。 具体到实际中,三方元气的解析,自然而然地就分出了三个法则体系门类,也就是三条主要的信息脉络,总体结构是没问题的,但就像前面所分析的那样,主脉络的延续是个大问题;还有各个分支信息、分支交汇信息、交汇信息的衍生信息等等等等……生出这些信息的法则,随着本源之力的强绝引力,不断变化,彼此作用,才构成了三方元气扭曲封固的主要原因。 本源之力正在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强行破坏这混乱而凝固的局面。 余慈正在做的,则是借着这一把快刀,找出线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抽出一些,再尝试着重新拼接。 两边暂时“合作愉快”,可那锋利的“刀刃”,就在余慈身畔弄影,谁也不知道,这一刀什么时候砍到他身上来。 时间就在某种意义上“游刃有余”的专注中一点点流逝,又好像没有半分动弹,突然就有那么一声怪叫,来自于相对来说,最没有存在感的黑袍那边。 在他身外,七八道血红颜色的曲折光刃,就像是蜘蛛的长足,猛然绽开,与虚空中某种力量对冲一记,发出刀斩湿布那样古怪的浊音。 一直蒙在他身上的黑色长袍,都被对冲的力量撕裂,衣角断开,飞了起来。 在他身边,柳观一声不哼,拔身而起,顺手给了黑袍一记,就像龙殇对翟雀儿所做的那样,将其震出殿外,只不过柳观要从容得多,还要更早一步,抢出了殿堂。 此时,殿外的修士再往里看,又见到一幕奇景。 黑袍丢下了的那片衣角,就那么悬在空中,维持着某个姿态,凝定不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准了那片衣角,因为除此以外,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好看了。 从衣角飘扬处往里看,所有的一切都莫名消失,通透得很,人们能清楚看到殿堂后壁,至于宝镜、九烟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见鬼的绝他妈不是他化自在……” 面对种种不可索解的异象,还有那宝山在前,偏又难以发掘的挫败感,黑袍低声咒骂,倒让柳观为之侧目:“你懂?” “……” “说说嘛,你刚刚看得不是挺入神吗?” 黑袍面对这位叔父,还是有发自内心的畏惧,难得低声下气地回应:“还请叔父指点。” “我不懂,所以才要听你的意见。” 见柳观说到这份儿上,黑袍也知道再不能推脱,因挫败感导致发热的脑子也清醒下来一些,刚刚近距离观察下的种种现象回溯,终于得出一系列判断:“侄儿认为,应是法则、元气都被那鬼东西吸走——它的吸力太大了,以至于一去不回,失了反馈,这里面也包括光线在内。但是光线是会扭曲变向的。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光线受到影响,发生了某种反应……” 至此,黑袍的表述已经有点儿凌乱,不过柳观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们看到的,是已经发生的某个时段的剪影,而接下来那里的变化,由于光线没有反馈,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正是如此。” “那为什么不是一片黑暗呢?反而变得不见了,偏在外围留下这些残影?” “这个……我是觉得,那玩意儿的引力随着距离变化而变化,每一寸都有绝大不同,总体的引力在提升,范围也在不断扩张,或许,光线的变化也是与之相应的,越往里去,就丢失得越多?而在边缘,会有什么平衡之类?” “好啊……伯诩你这些年来,倒也没有虚度。虽是在小劫法的阶段,却已经能够掌握一些法则之妙,观其轮廓,也无怪乎能从熔核焦狱功里,悟出‘焚心真意’的奥妙。” 听到已经很有没有人称呼的名字,黑袍呆了呆,随即略微躬身,就像少时受柳观考较时一样。 柳观貌似真的化身为谆谆善诱的长者,点评之后,又教导开来:“只是,你终究还是不能参透天地法则的堂奥,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能。这时候,就要想得更多一点,更全一点。” 这时候,别说黑袍,就是旁边因龙殇死难而有些恍惚的翟雀儿,都为之侧目,还有远方祁白衣、鬼神剑、道华真人等,也都投注视线。 近段时间内,所有在场的修士,都被眼前诡异的情形所惑,难知其奥妙所在,也给折腾得不轻,故而都相当敏感,却不知道柳观会拿出怎么一个理论来。 距柳观最近的黑袍,感觉却很是不妙。因为柳观说话间,直勾勾盯着他看,这让他想起一些非常久远,又不是那么愉快的回忆。 一个恍惚间,眼前阴影倏然扭曲,他暗叫不好,本能想闪,却又强忍下来,这个时候,一记铁拳重重轰在他腹部,护体罡煞只是象征性地起了点儿作用,便四散开来,力量顶着他的腹肌,向内凹陷。 以黑袍几近不死不坏之身,这一拳伤不到他什么,只是在柳观压倒性境界和意志的挤迫下,内脏震荡,筋脉扭曲,也绝不好受就是。 柳观的拳头就停在黑袍腹部:“拳头砸在这儿,你只管衣服起了多少褶子吗?” 黑袍一时半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只能道:“侄儿愚昧。” 柳观嘿然一笑:“能够看到天地法则体系运转,你应该很得意吧。就像你穿身上的这件特别中意的袍子,你在上面用力太过了!这般力量砸下来,天地虚空的变化才是根本……再后退!” 黑袍也知道,本源之力的危险范围又一次扩张,闻声后移,也不免腹诽一句:鬼才喜欢这袍子,难道穿身上就是中意了? “叔父以为……” “不是我以为,而是这天地虚空分明就是塌陷了嘛,从中心到外围,一圈圈地落下去,什么样的道理都不能脱离这个情况而存在。就像在水箱底部凿一个洞,洞中上的水面自然要凹下去,打着旋儿漏下去,咱们就在漩涡边缘……你到现在,都没感觉到扭曲的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