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暴淚这事，说不上是好是坏。但伺候了王爷多年，眼看王爷从来都是沉稳忍让，心如古井毫无波澜的，阿展说不担忧是假。 王爷再怎么强大也是人吧，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啊。但先王一死母妃同去后，就再也无人关心王爷了，那年陛下几乎弑杀了所有宗室兄弟，才安然坐上了那至高之位，凶残的性子，不禁旁人怀疑，先帝的死也与圣上有关。 要不是王爷与圣上一母同胞，又未及冠，圣上会不会对王爷做什么，他还真不敢说。 也是从那年起，王爷就不再面露悲喜，沉稳冷静得不像凡人。他是由衷希望王爷能体会出普通人该有的情绪的，因为从前的王爷，怎么瞧也是有些太冷漠，太不近人情了。 即使这些感情，是拜那个在雁东私逃，去了太子殿下身边的秦小一所赐。 沈韬无视去阿展丰富复杂的表情，进了内堂二话不说就翻起衣袖，掏出一封染血的书信来，“这封信是有人冒死送来的，交给我的时候那人已经断气了。那人底细不明，书信也是言语不详，但它写了一件事，莫小姐遇险了。” 血迹把纸上的字迹弄得模模糊糊的，只依稀看出那是莫白雪的笔迹，上书道去到河西村外山神庙救人。甚至连救谁，也被模糊掉了。 沈韬对这位莫家大小姐没什么好感，却也知道这人对王爷而言，非同一般，不敢延误，他直接呈了上来，给男子做决定 。 望见地上的暗卫，沈韬一挑眉，终于明白百里轩为何发怒了。 “太子这是去玉兰关了，这可真有意思。这信怎么办，莫小姐还在另一头求救呢？”沈韬佯装苦恼的询问，脸上却不见丝毫愁乱，反而挂着一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越乱，才越有意思不是 顿了顿，沈韬补充道：“诸葛桉托人带了口信过来。太子似乎是走山路去玉兰关了。那边有流贼埋伏，已经杀了不少支路过的商队，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太子死不死倒是于他无关，但那个叫秦小一的女婢还跟在太子身边吧？可惜了，那么聪明的一个小丫头。至于莫白雪，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百里轩一定会去救的，哪怕这封信来的疑点重重。 他道：“王爷，是去山神庙救人吗？咱们人手虽不多，但区区一个山神庙，应该够用的了。” 沈韬办事干净利落，可见早找人问过山神庙的情况，他带来的人手有限，但聚集起来不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山神庙！该下令了吧？再不去白雪就危险，百里轩捏紧了手中染血的信纸。 谁也看到出，而秦小一既然选择了跟太子同行，就该考虑到会遇上流贼，更别说诸葛桉这次的口信似是而非，他去追了也不一定是对的路。 薄唇一抿，他便抬脚跨出了内堂。阿展赶紧跟了上来，内堂里沈韬的话他也听见了，谁优谁先，已经是一目了然。 百里轩大步流星的走出宅外，一排排侍卫守在外头多时，整装待发，只要男人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立刻翻身上马，立即出发。 “上马，去……”百里轩心里越发空荡，仿佛一旦离开，有些东西就真的永远失去了。 他拽紧了缰绳，想起了昨天见到秦小一时，他一直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回来，好不好。” 他没能问出去，秦小一却是回答了。莫、白、雪、在、这、里。 男人突然低头自嘲。那丫头就是这样，即使近在身侧，也能冷静理智的把自己剥离出来，她是早就猜到，不管出什么事，自己都会选择莫白雪吧？ “王爷，去山神庙是吗 ”阿展等了一会，见百里轩还没发话，不由得低声问起。 百里轩望着玉兰关的方向，坚定下令。“沈韬你带十名侍卫去山神庙，剩下的轻骑都跟我去玉兰关！” 这话一出，不止阿展，连沈韬都愣了。百里轩却感觉遮挡在眼前的迷雾都一一被撕开，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楚，那才是他应该去追逐的光，本来她就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是他把人给弄丢了。 这一次，该换他追回来。 ———————— 秦小一路策马狂奔，脑海中拼命回想着对策。 马车内莫白雪扶着车墙，整个人被颠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而扬惜晚正扒着车窗，不时回头去看。太子的人手被埋伏的贼子突然袭击，不少人都受了伤，压根打不过闻讯赶来的众多流贼。 而这些流贼也是不要命似的，同伴死了不管，身上伤了不管 凭着一口气也要狂杀到底，活像自己这边有什么东西能活命，不追到杀了就誓不罢休！ “小一，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是悬崖小道，马车跑不过去的！要骑马！” 身后传来了太子大喊，秦小一一看马车前的两匹骏马，咬紧了牙关对莫白雪说:“快过来，爬到马背上！我去松开流环。” 莫白雪被秦小一吼得一惊，她使劲抓着车窗，煞白着脸摇头，“不行，我不会骑马！我上不去的。” 颠簸的马车几乎震得莫白雪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扬惜晚看着太子一行人也是骑马弃车而逃，她连忙咬了一口舌尖，定住神往马背上爬去，一双青葱玉手死死的拽紧缰绳，磨出了血痕。 莫白雪手上脱力，一个不稳就撞到了车墙上，撞得双眼发晕。扬惜晚已经爬到了马背上，秦小一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赶紧去拉莫白雪的手，扶着她小心翼翼的爬到马背上。 悬崖小路已经近在眼前，放眼望去就是一条直路，越是往前走就越窄，小道的另一边则是斜坡土坡，种满了花藤蔓草。 就在秦小一终于推着莫白雪坐上了马背，自己也打算爬上去时，山坡上突然冒出另一批流贼，他们高举着石头，使劲的往下扔去，似乎想逼停他们这队人马！ 流贼出现得太突然了，饶是秦小一再镇定，也有些愣了一瞬。就再这一瞬间，扬惜晚见到巨石滚下，她不敢想像要是巨石扎到马车上，她们会不会连人带车翻下悬崖！出于本能，扬惜晚当即撤掉了束缚着骏马的流环！ 巨大的石头顺着山坡滚下，直直打到乌蓬马车，马车受力一撞，直往悬崖边上甩了下去！ 而快马加鞭赶来的百里轩，目眦欲裂的看着最前头的乌蓬马车被撞下了悬崖，而掉落的马车中，还闪过一抹青衫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找了一份新工作，一天要上14个小时。十分要命。 只能委屈你们了。(つд ) 第98章 回去 顺着诸葛按给的方向, 百里轩快马加鞭的不停往前追去, 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贴身保护的暗卫, 都给甩开了一大截。 一刻不停的跑到树林，只见满地鲜血残骸, 箭羽上还有燃烧的火焰, 直到认出地上的尸骸, 穿着的是太子亲卫的衣服，百里轩才暗道不好, 秦小一果然遇上流贼了。他当即顺着地上车痕, 不要命的往前追去, 速度之快, 连旁边的景色都成了残影，脑海里不断窜出各给让人心悸的念头, 但唯有秦小一三个字, 占据了他的一切心神。 之前在河西村，秦小一为他引开追兵。直到他追来时, 只见满地尸骸，鲜血成河，那断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猩红得刺目。 那一次的迟疑, 足够让他后悔万分了, 现在，他怎么就又一次迟了呢？ 短鞭一下下的猛抽到马腿上，鞭使着骏马飞奔前去。男子面容冷峻, 心里的不安越发蔓延，他紧握缰绳的手骨用力得发白，青筋暴起，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她就在前面不远了！ 直到跑出了密林，眼前就是太子的车队，但是，他看见了什么 最前面的马车，被土坡上滚落的巨石击中，连一声呼喊也没有，就冲下了悬崖！百里轩看得目眦欲裂，所有的心神都被掉崖的马车所吸引，强烈的感觉告诉他——秦小一，她就在马车里！ 马车翻落悬崖的声音太大了，震得人耳膜发疼，甚至连一旁的流贼，都不禁分了些神去看那辆马车，这样摔下去，铁定摔个稀巴烂了吧，活不了了。 等阿展带着暗卫，终于追上自家王爷时，他才发现百里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在了密林尽头没有前进，眼前的厮杀惨叫，他通通视而不见，就像三魂七魄都被人勾去了一样！ “王爷，你这是……哎，我看见莫小姐了，她怎么会在这里那封信，难道是个骗局吗……不好，她的马被流贼的缰绳套住了。”阿展视力极好，连忙指挥着暗卫上去击杀流贼，营救莫白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现在都算是与太子殿下一行人撞上了。这流贼，肯定是要帮忙击杀的。 暗卫一到，宛如神兵天降，他们神勇无比的冲了上去与流贼厮杀起来，弓箭手的能力更是出色，道一句百发百中都不为过，几箭便射死了埋伏在土坡上的帮手，为太子的亲卫争取了不少喘气时间。 这场营救来得太及时，连太子都有些始料未及。但他反应迅速，很快就掌控了全局，指挥亲卫联合起端亲王爷的人马，一举把流贼绞杀。 他堂堂北秦国太子，竟然被流贼追杀得落荒而逃！这个脸，算是丢大了！而他的皇叔，就算被赶出了京城，手上还有握着这一支锐不可当的暗卫，实在是……让他嫉妒啊！ “王爷，莫小姐她……”阿展眼看暗卫与流贼厮杀，而莫白雪与另一个姑娘则在战场中尖叫不断，阿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这血肉横飞的场面给吓破胆了，但奇怪的是，王爷他怎么对眼前的情景，看也看不见似的 “驾——” 男子突然回神，扯紧缰绳竟说也不说的掉头往回跑。 “哎，王爷，你去哪里啊？”阿展愣了一瞬间，才赶紧转头招呼暗卫跟上，他要不是还骑在马背上，简直能气得直跺脚，这是怎么回事啊王爷竟然不顾莫小姐了 阿展带着人马回追百里轩，至于太子殿下，他们都把流贼清理得差不多了，不算见死不救吧？一个眨眼，百里轩已经入了密林，不见踪影。 阿展气也来不及喘，就带着人追去了。耳边似乎隐隐约约还听见了莫家小姐的喊声，王爷…… 百里轩的脑海空白得可怕，全凭本能驱使往前，极好的记忆力告诉他，树林内有另一条小路能去到崖底，只要走上半天，他就能看见那一辆马车了，他甚至不敢想象，马车里是否还有活人…… 不……小一那丫头鬼点子特多，她又聪明又机警，说不能早想出什么法子逃开了。百里轩眼神坚定，扬鞭打马飞速前行，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几近失控！ 半天的路程，他硬是了一个半的时辰赶到，跑得青丝松散，脸上手背都被枯枝打出一道道血痕，连衣衫也勾得破烂。 到了崖底，他才踉跄着翻身下马，眼前正是被撞的那一辆马车，马车前头直撞在地上，木板碎件一地都是，只有堪堪几块车板还没完全散架。 百里轩有些茫然，双眼失神的看着前方，脚步浮虚的往前走去，他看到了，车板下压着的那一抹青衫衣影，走了两步，就像被什么东西惊醒了一般，他发疯的冲了过去扒开车板，要把那抹身影救出来！ 破烂的车板上都是木碎，能扎得人手心冒血。但百里轩一点也不觉得疼，直到木板悉数搬开，熟悉的娇小身影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浓郁得犹如实质的血腥味直冲鼻端，视线内，青衫少女正躺着木板上，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唇边染着大片大片的鲜红血渍，连身上的青衫都染红了，胸膛更是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起伏。 就像睡着了一样。百里轩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的少女，他单膝跪地，手指无比轻柔的试擦着少女唇上的血渍，直到整个手掌都染上了鲜红。 这样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的人……是小一 她不是很聪明的吗？就算困在千军万马中，也能逃得比谁都快的啊？她那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去玉兰关很危险呢怎么就不知道呆在马车里不安全呢怎么就……不知道要弃车上马呢？只要她能逃出来就好了啊！他只要她一个人能逃出来啊！ 百里轩有无数个问题嘶吼呐喊，想要大声的质问出来，但是……她都听不见了。 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消逝了。 秦小一，再也不会叽叽喳喳的出现在他面前，策划着奇怪又特别的鬼点子，也不会在他耳边嚷嚷着要喝酒，却醉得一塌糊涂，更不会赶也赶不跑的走到他身边，对他笑，对他恼了。 他昨天还怀抱过的温热身体，今天再抱起，已经变得冰冷。男人眼睛赤红，埋首到少女颈间，不用看也能感受出他的茫然和悲恸来。 似乎有些压抑的哭声，从少女颈间隐约穿出。 “怎么就……不能等等我” ………… 秦小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伸出手，想要抱一下那个跪着地上的人，但手掌却直直的穿过了百里轩的身体。 她现在，是变成游魂了 也对，不是主角，谁能真的堕崖而不死的，她从数千尺的绝壁上，连人带车的翻下去，不撞个血肉模糊，总该有个体内大出血什么的吧。 怎么可能不会死呢 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压在车板下，而自己就成了一抹孤魂时，秦小一自己也愣了，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脑袋里乱糟糟的，甚至还有空想，不出几个时辰，应该就有野兽循着血腥味过来，把她的尸体拆食入腹了吧？呵，连尸体也不剩啊。 她愣愣的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马蹄声出现了，百里轩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呆滞的看着破散的车架，然后疯了一样冲上去，要救她出去。 她愣愣的看这这荒诞的一幕。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她想对百里轩说，不要再搬了，她人已经死透了。但是没人能听见她的话，直到百里轩满手鲜红，推开了所有压在她的尸体上的木板，她怔松的看着自己的尸体，暗道还好吧，没有撞成一摊肉泥什么的，但视线触及的满眼鲜红，已经在明确告诉她，她真的死透了。 秦小一不敢去看百里轩的脸，她一直低着头。但耳膜里隐隐约约的听了一句。 怎么就……不能等等我 秦小一一怔，忍不住转眸看向百里轩，才发现他……似乎哭了，他在抱着她的尸体……哭了？ 秦小一蹲了下来，失神的望着百里轩，她见过他冷漠倨傲买下她的样子，也见过他被流放雁东无所畏惧的样子，甚至是在湘南窗下读书，在鬼城突然而至的模样。 但都没有现在深刻，这是他哭的样子？ 秦小一把手轻轻的贴到男子脸上，顺着那点湿意抹去，抱歉的呢喃着，对不起…… 阿展带着人赶过来到时，就看见百里轩正用衣袍裹着一人翻身上马。他狐疑的上前，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王爷，这是……”他呐呐的开口，但仔细一看，就猜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秦小一她竟然堕崖身亡了 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更何况还是他认识的人，阿展心里也有些难受。更遑论，王爷能抛下了莫家小姐追过来，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