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问
那时我满口应下,想着自己乃无心之鬼,横竖是失了忆的。桃心链虽然麻烦,平日里能安神,关键时候还能保命,和魂飞魄散相比只不过失一魄,怎么算都很值得。 欣然收下桃心链后,我果然很少做噩梦,也很少打扰到青歌与无袖,便好端端的一直佩戴至今。 如今这情形,却与东岳大人所言有了小小的偏差。 魂魄之事,在地府待了多年的我自然也知晓一二。不管是人是鬼,三魂六魄若是被打散,恢复起来都是极难的。 寻常人或是寻常鬼众若是丢了一魂,便会沉睡个三五十年,能不能恢复全看运气,一辈子寻不回的不在少数。丢了一魄稍微好些,但要恢复少说也得三年五载。 桃心链算是小法器,能够让魂魄补全得快些不足为奇,但说什么也不至于快到一日之内。 若要一日之内恢复记忆,除非此人与我瓜葛极深。而这瓜葛,多半不是什么好的瓜葛,多半是孽缘。 这才短短一夜,我的记忆就恢复了。 想到此番被杨恭这家伙算计,又想起之前数十年种种,我怒火蹭蹭冒起。 之前唐越清暗算我时受的伤早已痊愈,半分伤痕也没留下,我只隐约记得打碎桃心链以后我修为大涨,不仅未被迷药干扰反倒顺道追了回去,隐约记得我一巴掌把她打到吐了血,再往后... 就是莫名其妙又回来殿中,再便是一觉睡醒,再便是…… 杨恭这厮,居然敢骗我! 骗走我下地府以来七十余年的清白! 吱轧—— 殿门开了。 一个身影飞快地进来,满面春风轻快又欣喜地大步流星朝我走来。 他倒是开心得很! 我一把将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眼也不眨地三道连三道地御雷术甩过去,直将他炸出殿门,才急匆匆开始穿衣。 浑身腰酸背痛的。 这个混蛋! 这是我数十年以来穿衣服最快的一次,无师自通一般,顺溜地将一身看上去复杂至极的锦衣华服穿戴好,轻车熟路。 双脚才踏上一双蜀锦绣鞋,只见一个身影噌的一下从殿门蹭进来,一溜小跑过来榻前,杨恭带着讨好又和煦的笑,“夫人醒了?何事发这么大的火?是否嫌我来得迟了,方才朝中有一些要紧事,我好歹得去处理一番,这不一结束就来了,天色尚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尽管杨恭身上还有被我御雷术炸到的焦黑痕迹,还是没事人似的,丝毫不在乎。 我怒瞪他,站起身来,狠狠踹他一脚,他躲闪不及,被我踹翻在地。 “无赖!登徒子!” “杨恭你混蛋!” “夫人骂的是,我...”杨恭呵呵笑着,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脸色忽然一变,定定地看着我。 他目光一亮又很快转黯,“玉叶,你...又记起来了?” “昨晚的事情...” 我怒气更甚,“记什么记,你这个骗子!无赖!我此生不愿再见到你!” 又一道御雷术当他面门而去,炸得他很是狼狈地躲开。 “王...” 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又更迅速地合上。原本靠近殿门准备入内的一溜儿侍女十分识趣地默默离开。 我如今的修为与鬼爵仅一线之隔,六感比之前灵敏不少,侍女的原本轻悄悄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我耳中,甚至隐约听见了铜盆中的水声。 这是事后用来收拾洗漱的。 我回头看着皱皱巴巴的床榻,满是昨晚折腾的痕迹,脸一阵青一阵红,更是恼火。 “玉叶,是我不好,我不该趁人之危,我真的爱你,你昨日说我是你夫君,我又喝了酒,一时情难自抑,这才与你...” “你闭嘴!” 昨日我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下子勾连起来,我羞恼不堪,恨自己不争气。 地府七十余年,我都清心寡欲毫无杂念地过来了,满心想寻回自己的记忆,何曾动过男女之情? 失了一魄后竟鬼使神差般红鸾星动起来,即便如此,哪怕是阿束也好,偏偏是杨恭这个登徒子! 为什么偏偏是他! 而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阿束早就提醒过我要防备唐越清,我早就知道杨恭对我有意,我早就知道打碎桃心链会付出代价。 昨日,也是我主动,招惹的他。 算起来,并不能全部怪在他头上去。 怒火渐渐被一股无力感取代,酸胀苦楚百味焦急汇集在胸间,一时竟使我双耳轰鸣,两眼昏花,险些倒下,扶着床榻旁的架子,才堪堪维持站立。 “玉叶,昨日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的,我愿意一辈子,不,生生世世对你负责到底,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此番任务了结后,我立即去求鬼帝娶你过门,这些年我从未求过我父王,他也早就担心我的婚事,只要我去提,他必是肯的。”杨恭急切切站起来,想要扶住我,被我一把用力推开。 他想再扶我又不敢,只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昨日之事,我不愿记得,你也忘了吧。”我压住情绪,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就当,没发生过。” “不!我不愿意!”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我承认我荒唐过,可自打认识你以后,我再也没有招惹那些女鬼,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为何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玉叶,你告诉我?” 杨恭在控制,我仍听出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低下头,下意识避开他此时此刻的神色。 自上次见过他再须弥境那样绝望的神色,我便不愿再看到那种神情。我怕我一抬头,便看到那样的他。 “告诉我。”他的声音又低了一分。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是个很自私的女鬼。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这不代表我一定要喜欢你。你帮过我也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不代表我要爱上你。” “可昨日的你明明不是这样,我看得分明,你眼里有我。”杨恭听了这话反倒平静了些许,语气笃定。 我默了半晌没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