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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帝已经离开座位,正站在高阶之下俯视刘言官。他拾级而下,面无表情,眼底阴鸷迫得无人敢言,纷纷让开。 正始帝走到浑浑噩噩的刘言官身边,脚尖踢了踢他的肋下,发觉他只是额间出血,倒算不得严重。他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阴狠地拽起这言官的头发,随后用力惯在圆柱上,其力气之大,直接让原本的擦伤血涌如注! “以死劝谏?” 正始帝森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不死,怎能算数?”又是一下,身后尖叫声起,听不分明是谁。 墙柱上溅开血花。 再一下! 许伯衡一口气哽在心口,险些没吐出来。他厉声高叫,”陛下——“ 正始帝抓着半死男人的脑袋,还有闲心与许伯衡说话,“首辅,若是人人都像这位,都拿命来要挟寡人,那岂不是太顺遂了些?” 他裂开残笑,“既要拿命要挟,必然是先偿命。” 砰! 这一声巨响,焉知道还有命在? 敢于出声的人只有许伯衡。 帝王蓦然爆发的残暴阴狠让百官不敢直视,尤其是血肉与坚硬物体砸在一处的爆浆声实在过分恐怖,更是让人头皮发渗。 莫惊春脸色煞白,心里拼命响起着一个声音让他留在原地,可是那脚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惊慌成一团挡在他面前的官员。 他惨笑一下,只觉自己也在发狂。 炙热的手搭在公冶启冰凉的手掌背上,不管是此与彼,皆不自觉颤了一下。 公冶启自然而然地看向胆敢在这个时候拦他的人。 哈,莫惊春。 心里的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扬起一只眼皮。 莫惊春僵着一张脸,没有用力拉开公冶启攥着头发的手指,也没有撒开。这诡异的沉默相持了片刻,被砸懵的言官迟来的痛苦呻吟打断。 公冶启先移开眼森然地盯着他,暴起的力量拎着他晃了晃。 居然还活着。 命真硬。 莫惊春急促地说道:“陛下,您该停下。” “夫子来与我说什么该与不该,不觉得有些可笑?”公冶启闲散地说着,语气倒是轻快,与之前的阴冷全然不同。 喜怒无常。 莫惊春抿紧唇角,又立刻松开来,“这言官虽然其心可诛,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便是要死,也应当死在刑官判决下!” 更重要的是,不该死在朝野,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皇帝的手中! 莫惊春心里少许悲哀,对自己也有唾弃。 他这般说话,何尝不是为了给正始帝开脱? 公冶启感觉到在急促的呼吸下,莫惊春的体温在急剧攀升,过高的温度似乎让他隐藏在香料下的暗香再藏不住,他像是一头贪婪的兽,为那点点诡谲的淡香有了片刻的分神。而莫惊春借着陛下这一瞬,手背青筋暴起,脚下用力一踹,这手脚并用之下硬是在皇帝手里抢下那人的命。 公冶启失了人,幽冷的眼眸盯着莫惊春。 莫惊春话也不说,退开三步,掀开衣摆跪下,双手交叉行了大礼,额间抵在双手上。又何止他一人跪着? 满朝文武,都因着这一场血剧匍匐在地。 公冶启慢吞吞从袖里掏出洁白手帕,一根根擦拭着染血的手指,而后将污了血的帕子丢在那言官的脸上,正巧巧盖住他血肉模糊的脸。他踩着嘎吱嘎吱的血声走到莫惊春身前,无声的视线停留在莫惊春的后脖颈上。 突突直跳的心声更像是狂喜。 却被莫惊春兀自按下,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宣,太医。” 总算,正始帝开口打破了寂静。 “既然夫子给他求情,寡人便饶他一命。但是可一不可再,献策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以命相逼者,便需拿命来说话。死不了的,寡人便送他们一程。”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散吧。” 他无需中侍官扬声,便径直开了口,留下满地血痕。 直到陛下离开半刻钟,殿内方才响起嗡嗡般的声音。训练有素的宫人早就寻来了医者为言官救治,这速度快得以为医者就在偏殿候着。 后来莫惊春才知道,每日朝会确实是有轮值的医官在偏殿等候,这是为了避免皇帝在朝会中突发事故。 但对于平常朝臣出事,宣与不宣,便看的是皇帝的心情。 言官受伤颇重,已经抬了下去。 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莫惊春长出一口气,看着身前那鲜明的血印出神。 “子卿快些起来。”许伯衡在慌乱的百官中瞥到还未起身的莫惊春,忙走过去欲要将他扶起,莫惊春怎敢让许首辅这把老骨头扶他,忙自己起身,“首辅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看着正在擦拭殿宇的宫人,苦笑着说道,“看来还得劳累首辅安抚诸位。” 许首辅苍老的声音淡淡,“安抚什么?人没死,陛下也听劝,何况那话也没错。”随着首辅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那些吵杂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君为臣纲,臣子为帝王效忠,本是报效之举。若是人人可以死相逼,而此举有用,岂不是日后人人都可以在觉得不如意时再行此招?那陛下要如何决断?”许首辅沉声说道,“朝廷大事,家国律法,可不是这般儿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