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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金安 第69节

    有父母兄弟毫无条件的偏爱,秋穗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秋穗笑着道:“娘说的对,还轮不着我们来愁呢。光他一个人愿意有什么用,得侯府先同意才行。”

    “就是。”余乔氏继续说,“咱们心里会记着他的恩情,但也无需矮他一截。日后,欠他的恩情,你哥哥你兄弟会还给他,你就无需操这个心了。”

    “女儿明白了。”秋穗应下。

    外面天才蒙蒙亮,余家门口便有了响动。母女二人刚好话也说完了,便都起身朝门口去。

    一推开门,就见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靠在院子门外,而那高家的老夫人,正由一婢女搀扶着从车上下来。两拨人目光对上,各自眼中神色复杂。

    “穗儿,你先回自己屋里呆着去。”余乔氏给女儿下命令。

    秋穗看了那老太太一眼,朝母亲说了个是字。

    虽说早闹得十分难看了,但若真扭吵起来,即便自家在理,也少不得要被泼一身脏水。自古以来,这种事上,女儿家就没有占过便宜的。

    所以,余乔氏忍着心里那股子恶心,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将高老夫人迎进了门去。

    高家呢,也不是冲着结仇来的。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自然还是想同余家联姻。若余家能识趣,那六郎挨一顿打,也可忍了。而若余家不识趣,之后也有的是法子再行手段。

    所以,高老太太也面含微笑,一边被余乔氏请着往屋里去,一边周旋道:“几日不见,你家小娘子是越发俊俏了。昨儿我家六郎途中偶遇了小娘子,回去后便夸个不停。我想,他们两个孩子,或许真有缘分呢?”

    余乔氏心中早将高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底朝天,但面上仍稳重着,尚未撕破脸来,余乔氏只应说:“缘不缘分的,看天意,而不是人为。处心积虑谋划的所谓‘偶遇’,不能算缘分吧,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高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几步路便到了余家待客的堂屋,她老人家被请着坐了下来后,才又继续说:“我知道,余家如今结了那样厉害的两门亲,自然有些瞧不上我们家,这是能理解的。只是,我们高家如今虽不如从前,但祖上却是风光过的。几代下来,家中也小有薄产,若贵眷能把女儿许配到我们家,届时聘礼定会尽显诚意。”

    余乔氏却轻哼了一声,道:“我们家是读书人家,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不想见。若是为了点钱就不顾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那同卖女儿又有甚区别?我今日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老太太,就您家孙儿那品性,您觉得但凡是个疼爱女儿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去那地狱里吗?我们家嫁闺女,不看门第,就只看郎君品性好不好。”余乔氏就差没说“你家六郎是个什么货色,你老人家自己心里没数吗”这样直白的话了。

    高老太太见礼的不成,就想来兵的,她说:“既如此,那我也无需再多费口舌了。你家姑娘打了我家六郎,这是事实吧?他好歹也是前朝知府的孙儿,岂能是你们说打就打了的?便如今县令是你们家亲家,我也不怕。我还告诉你,今日我要叫你家闺女不但吃板子,还得身败名裂。”

    若是之前,余乔氏心中或许会怕。但如今,明显知道傅提刑是完全向着他们家的,且他们家还在理,余乔氏便毫无担忧在。

    “这可是说笑话了,你家六郎堂堂七尺男儿,我家姑娘不过一介女流,她如何能打得你家郎君?老太太,你可莫要黄口白牙的讲笑话。”

    只见高老太太轻哼一声,显然是有后招的样子。

    “你以为没人瞧见吗?当时你打人时虽是在城外,可却是有路过的樵夫看见的。我家六郎身上有伤,那是物证,又有樵夫亲眼所见,那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敢抵赖?”

    余乔氏全然不惧,只冷声反问:“是吗?”又说,“且不说我女儿有没打你家六郎,若真闹去衙门,你以为你们家当年为你家六郎兜的那些事,还能藏得住?届时闹得人尽皆知,恰好提刑大人又在……”余乔氏见对面的老人家明显变了脸色,显然是慌了的,她后面的话索性就没继续说,只是道,“老太太,你可好自为之啊。”

    余乔氏并不知高家的事,是昨儿傅灼在时,他们一起商量对策,傅灼提起的。

    所以这会儿,余乔氏也算是先诈了一诈高家。

    果然,正如傅提刑所料,高家果然为那高六郎擦过屁股。或许,还曾闹出过人命,也未可知。

    高老夫人未曾料到余乔氏会这样说,所以她刚刚略有怔愣。但反应过来后,又立即调整好了心态。

    “余夫人这么说,可是握住了什么证据?若只是空口无凭,可小心祸从口出。”

    余乔氏说:“我不过随口一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握住你们家什么证据呢?老人家您也不必紧张,左右我们余家……是告不了你们的。”

    “哼,你还想状告我们?”高老太太至此才算是明白,同余家联姻,那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那结仇也未尝不可。

    若他们这样的人家,一朝落势,连余家之流都能欺辱到他们头上来,日后在叶台,岂不是沦为别人家的笑柄?今日六郎受辱的这口恶气,他们是必须要出的。

    也得借此震慑一下,好叫叶台内的诸家族都知道,他们高家如今虽式微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仍是当地望族,阖该受尽尊重。

    “既如此,想老身此趟是白跑的了,也就再没什么好说。”高老夫人边说边站了起来,撂下了狠话道,“还请转告贵府女郎,且在家等着吃我一状。”

    余乔氏始终体面十足,闻声也毫无惧色,只说:“孰是孰非,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自有定论。不是比谁的嗓门大,谁的气势足,就能赢得了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问心无愧,不惧到衙门同贵府对质。但贵府都做过些什么,心里也有数,到时候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别再怨天尤人。好自为之,好走不送。”

    高家才走,傅灼便登了门。余乔氏一见着傅灼,立即同他说:“高家那老太太方才来过,我试探过她,那高六郎之前怕是真有事,而高家为他兜过底儿。”又说,“过来谈条件来了,见我们并不惧怕她的淫威,气急败坏之下撂了狠话,这会儿,多半是奔县衙去了。”

    “提刑大人,若高家真去状告了穗儿,此事如何是好?”若依余乔氏的意思,自然女儿能不出面就彻底解决此事,那是最好的。

    但秋穗却走了出来说:“若真告我,我不怕,去衙门对质又如何?何况,若我不出面带这个头,别家曾受过他欺辱的人家,又岂会都敢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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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余乔氏自有自己的顾虑在, 她是不希望女儿卷入到这些原就不该她卷进的是非中去的。

    “这样狗屁不通的所谓读书人家,但凡沾点边儿就得惹一身腥。你好好的一个闺女,没事怕都能被泼上一身的脏水, 依娘的意思是, 这样的人家, 咱们既说不通理,就索性不理他们的好。有提刑大人在, 他会想法子惩治那高家老小。”

    秋穗朝一旁傅灼望去, 傅灼也望向了她。二人四目对上, 彼此眼神都意味深长。

    凭傅灼的能力, 他当然能护得秋穗万事皆周全。但在这种时候, 他也想听听秋穗心里真正的想法。

    凭他对秋穗的了解,他知道,这样智慧的一个女子, 是同一般女子不一样的存在。她聪颖冷静, 心里有权谋, 身上也有胆量。

    她或许……并不愿意做那样的一个小女人,永远的躲避在男人羽翼之下, 寻得庇佑。若她想抛头露面, 亲自站去公堂之上, 尽她自己之力送高家一程, 他也完全尊重她的意思。

    果然,就听秋穗继续说道:“娘, 咱们家要想立起来,总不能一直靠别人, 一直躲在别人背后。女儿知道, 凭提刑大人的能力, 他定能治高家的罪。可分明女儿就可以带这个头去状告高家,为何又要多费周折,非叫提刑大人多派人手、多费人力再浪费几天时间呢?尤其眼下这种情况,时间极为珍贵,但凡错失一天,高家那边可能就会多一种应对的对策。”

    “女儿家名声这种事,不是做给旁人看的,我也不需要旁人对我的认可。我自己心中坦坦荡荡,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没什么好怕的。今日这样的事,不知以后还会发生多少,难不成我要一辈子都躲着不见人吗?别人给我一耳光,我丝毫不畏惧的伸手还回去,这才是立足的唯一对策。”

    当然,秋穗所说出来的这些,只是其中一方面。她还考虑到的另一方面是,如今既与高家撕破了脸,不如大大方方的迎难直上,扭扭捏捏躲在身后算怎么回事呢?也正好可借此敲打敲打孙家之流,告诉他们,溪水村的余家,也不是好惹的,日后少在他们家人身上费心思。

    这个世上,人有多善,就有多恶。而恶人大多欺软怕硬,只有自己硬起来,他们才会望而生畏。

    她日后也是要在这里继续把生意做下去的,正好趁此机会把名头先打起来,是同道之人日后自然不惧常来常往,而若非同道之人,也正好就此看请彼此,自此划清界限。

    如此几番思虑后,秋穗态度更是坚定。

    余乔氏听后,倒也能渐渐认同女儿的说法。只是毕竟是大事,她心里仍十分忐忑和担忧,便望向一旁傅灼问:“提刑大人,穗儿若真要第一个站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傅灼也实话说了:“未必就一定需要秋娘子站出来,但若是秋娘心意已决,愿意走上这一步,我也支持。”他又看向秋穗问,“只是,你自己心里已经想好了吗?”

    “嗯,我想好了。”秋穗没有丝毫犹豫,她目光坚定的望着傅灼,回答得语气也十分坚定。

    傅灼也深深望着她,眼底有笑意:“既如此,那就全听你的。”他目光如今越发大胆放肆,竟丝毫不避讳,在秋穗身上停了许久,直到秋穗直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这才也挪开了目光,看向一旁余乔氏道,“夫人放心,我定会周全护好贵千金。”

    余乔氏这会儿心里明镜儿似的,但却装着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她对傅灼的承诺也表示感激:“那就有劳提刑大人了。”

    傅灼严肃了些,说:“既秋娘愿意,我便即刻带她进城。与其叫那高家状告秋娘,不如秋娘索性直接状告高家六郎,如此也好打了高家一个措手不及。另外,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高六郎,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届时,受害的人家见有人敢状告高家,自然也就一一都站了出来。等那些人站了出来,事情闹得大了后,大家的目光也就不会再落到秋娘身上。”

    余乔氏对傅灼还是很放心的,有他在女儿身边帮衬着,她心里总是踏实的。

    所以,余乔氏又再细想了想后,便点了头:“我是同意的,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还得跟穗儿她爹、她哥说一声的好。”又看向秋穗说,“你爹爹哥哥都在房里看书,你去告诉他们一声。”

    秋穗心里明白,娘这是要把自己支开,然后她好单独同傅家郎主说话。

    秋穗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让他们单独说话的,娘应该是想问傅郎主几句话。而有些话,也正是她想知道的。所以,秋穗没犹豫,只应了声便出去了。

    秋穗走后,余乔氏便让傅灼坐。待傅灼坐下后,余乔氏直接就道:“傅提刑,您对咱们家的好,咱们一家都是看在眼中的。原以为,你是看在丰儿面上才对咱们家这么好的,直到如今才悟过来,你似乎……是看的穗儿的面?”

    傅灼并不意外余家父母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想求娶秋穗,迟早是要叫他们知道的。而如今这个时间段上知道,或许于他来说,时机最是合适。

    谈及到喜欢的人,傅灼心里也隐隐有着紧张。他双手抚着膝头,尽量镇定着答道:“都是。”他诚恳说,“晚辈既欣赏余兄之才情,也仰慕秋穗。而夫人和余公,晚辈更是心存敬意。”

    余乔氏说:“那你可知,我们家虽只是庄户人家,但却并不轻贱女儿。宁可她嫁个毫无功名在身的普通郎君,也不会愿意嫁去富贵人家当妾的?”

    傅灼忙严肃了表情,也起身朝余乔氏抱手作了揖,他认真说:“晚辈欲求娶令千金为妻,当三书六礼聘她进门,而不是纳她为妾。晚辈也从没起过轻贱她的意思,自从得知她赎身归家,晚辈千里迢迢追过来后,就坚定了要娶她为正头娘子的决心。之所以之前不提,是晚辈也想尊重秋娘的意思,而不是逼迫。若她自己心里还没想好,或是暂不情愿,晚辈愿意继续等着她。”

    傅灼的每一句话可谓都是说到了余乔氏的心坎儿里去,他身份尊贵,却并不以身份压人,更是没觉得他这样的身份能迎娶穗儿,就是对他们余家、对穗儿莫大的恩赐。他足够尊重穗儿,会考虑她的心情,会在意她的想法。而在还没确定穗儿心意之前,他也没有贸然提亲,叫穗儿为难,只是默默守在了余家,静静的等着一个答案。

    这样品性温和的郎君,想来日后是靠得住的。

    余乔氏心里十分欢喜,但面上却不显丝毫,她让傅灼坐下来继续说,然后她又再认真问他道:“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你是什么样品性的人,我们一家都看得出来。单看你这个人,你固然是极好极好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侯府贵子,侯府里又是个什么意思呢?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家,穗儿又是曾在你们府上做过女婢的,只怕侯府里不肯,或是日后有人说话难听。”

    傅灼说:“晚辈父亲已经故去,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亲。母亲那里……晚辈会好好说服,她老人家心怀仁德,又是极喜欢秋穗的,只要晚辈愿意,她不会不答应。至于侯府里的别人……如今虽尚未分家,但却已是各过各的,日后主母进门,也不会常同那几房过多来往。至于若有人敢不尊重,那定是晚辈御下无方。”

    听傅灼这样说,余乔氏心中更是颇有几分蠢蠢欲动。只是碍着女儿还没答应,她话不好说得太满。

    余乔氏尽力克制着心情,淡然点头道:“如此,你的态度我明白了。我们家是开明的人家,穗儿日后的夫婿,还是得她自己挑选。若她也觉得你好,我们是没意见的。”

    话虽说得含蓄,情绪也有所克制……但傅灼知道,余家夫妇对他还是颇满意的。这第一关,未来岳母的一关,他算是浅过了。

    傅灼也稳得住,忙又抱手应道:“自然该尊重秋娘的意思。”

    这边相谈甚欢,那边,秋穗也同父亲兄长把话说明白了。余秀才余丰年父子这会儿也都跟着秋穗过来了堂屋,想着要跟着一道进城去。

    但傅灼却拦住了他们。

    傅灼说:“你们若信得过我,只管将秋娘交给我,我会护好她。”又说,“旁的琐碎的事,余公同丰年兄都不必再挂心,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好好看书才是正经。尤其丰年兄,眼下年关将尽,过了年就是童试,你若这场中不了秀才,来年秋闱你可是入不了场的。”

    余乔氏也忙说:“傅家郎君说得极对,你们父子俩就别去了,好好在家看书。有傅郎君在,你们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们去了也是添乱。再说,还有我呢,我跟着去,我帮你们看那高家敢怎么样。”

    傅灼原是想只带秋穗一个人去,但见余家一家人对此事实在上心,若不再带一个人去,怕那父子俩书也看不好,所以傅灼立即改了主意,斩钉截铁道:“夫人同娘子随我一道去,即刻出发。”

    *

    高家那边,高老夫人气急败坏回到家后,立即就将儿子儿媳和孙子们都叫到了跟前。一家人一起想了对策后,由高老夫人带着孙儿高六郎,直接打算出发去省城青州击鼓告这个状。

    省城青州如今的郭栩郭知州,是叶台县人。他当年还在县学里读书时,郭家和高家曾有过交情。

    去省城状告,必然占些优势。

    另外一个,高家还顾虑的是,怕在叶台同余家打官司,回头真应了那余家夫人说的话,那些高家曾摆平过的事和人,会一点点再慢慢浮出水面来。

    为避免有这样的后顾之忧,高家决定不在叶台告余家。

    但高家怎么也没想到,人还没来得及走,县衙衙门里突然来了人。说是余家有人状告高家六郎调戏良家女,衙门里受理了案件,现在要押高家六郎去公堂审问。

    高老夫人气得狠狠摔了个青瓷杯盏,脸也阴了下来,面目可怖。

    但县衙的人明显不畏惧高家,并不把高老太太的威严放在眼中,只仍要执行公事带走高六郎。

    高家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都束手无策。高六郎明显也慌了,跺脚道:“祖母!救我!”

    还是高老太太最冷静最镇定,她气愤之后,便看向高六郎道:“你去,就顶着你这一脸的伤去,这就是那余氏女殴打你的罪证。我倒是想看看,身为余家的姻亲,那马县令敢不敢如此的偏袒。他若真敢明目张胆的偏袒,我们高家也不都是死人,就不能闹?”说完又附在高六郎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算是稳住了高六郎。

    高六郎心中有了底后,倒也不反抗跟着县衙的人走了,但他仍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自己祖母:“祖母,您别忘了孙儿啊,您一定要来救孙儿啊。”

    高老夫人气定神闲着朝他挥了挥手,待高六郎被县衙的人押走了后,她则立即对高二郎道:“你拿一千两银票,立即快马加鞭赶到青州去找郭知州。”

    高二郎立刻就明白了祖母的意思,然后立即抱手应是。

    交代完高二郎后,高老夫人同高家余下的人道:“走,我们也去瞧瞧,看看这知县大人到底是如何办案的。”